《葡萄架下的大床》

       最近读黎戈的书,念物之情泛起,怀旧之绪回溯。恰逢买了本《城画》的过刊,讲台湾名宿深度体验,最HOT的69张床,还未来得及翻看,可这名字倒让我想起葡萄架下的那张大床。

  葡萄架下的大床原本不在葡萄架下,它与其他床一样置于室内。那时我睡的床唤为蹦子,用一种粗制绳或是某种不知名的植物草絮编织成网状,铺上新疆纤维粗长的棉花弹成的棉花胎,睡上去弹性合意。它曾置于房间的双层窗户下,晚上依窗而卧,打开夹在床架上的台灯,枕头边就是摞的高高的书籍,蛐蛐不知是在屋内叫还是在屋外叫,和着洒进来的月光看困了书合眼便睡,松软的床与夏夜的惬意十分契合。我对这张床的喜爱全家人都知,后来流行席梦思,家里也添置了一张,于是床的布局与分配便发生了变化。这张蹦子深得我爱,依然不舍换掉,即便是看着听着都很洋气的席梦思。于是屋里腾出了另外一张宽大的硬板床,这硬板床便一直收在杂物间,从日日沾染烟火气到搁置在清冷的角落,好似不会再有人想起。

  一个夏日,父亲搬出它,在葡萄架下两头各搭起一个粗糙的木架,把硬木板架上去,打扫干净,铺上一张有些泛白的红毯,我深刻的记得红毯一头有两条微微发灰的白条纹。它实在算不上漂亮,铺上那条旧毯依然像一张被废弃的床,可是就如海中突现小岛,整个小院里突然有了一个栖息之地,在蓬了半个院子的葡萄架下。

  边疆之地昼夜温差大,气候干燥,不似南方潮湿闷热。只要待在树荫下,微风吹着便不觉得热了,连电扇都不必。葡萄架就似每家的天然防晒网,葡萄架下的大床便承载了一整个夏天的记忆。天未黑时坐在那看书,天黑了便全家人干躺着聊天,晴朗的夜透过枝枝蔓蔓的葡萄藤可以看到星星,随时坐起来站起来便可摘一串成熟的马奶葡萄。

  那时和一个叔叔学吹笛子,也不是什么补习班,就是搬着板凳坐在他家门口,几个年龄不等的小朋友一时爱好跟着学了一个夏天,我倒是勤于练习,晚上没事就坐在葡萄架下的大床上吹两曲,进步倒还明显。一墙之隔的邻居曾经住的是父亲的学生,一家人杀猪为生,在农场口碑甚好,后来赚了些钱搬家了。新邻居是外地人,来农场种地为生,这家父亲喜好口琴,时不时吹上几段,有个夏夜,我在葡萄架下吹笛子,就听墙那边飘来口琴声,吹的当然不是一个曲子,我们吹的也都不算好,但又互不相扰,父母亲笑,但谁也不嚷嚷,没打断这场景。

  晚上太黑,父亲在大床上方接了个白炽灯泡,我们在院中待的时间便愈加晚。打开灯有白蛾、花蛾扑棱在灯泡周围,父亲说飞蛾都要扑火。有些招蚊子的时候便索性把灯关了。虽是夏天,可半夜十一二点依然觉得风凉,要裹着薄毯子躺着才觉舒服。院子里葡萄藤,丝瓜秧,南瓜叶通通随着午夜的风沙沙作响,偶见陌生的影子“唰”地跑过,钻过花墙不见了,从身形、速度及以往的经验判断,母亲说那是黄鼠狼,从小听黄鼠狼吃鸡的故事,默默担心家里的鸡圈,母亲倒不以为意。黄鼠狼我只见过一两次,蝙蝠见的次数更多些,黑影在葡萄架下、大床上方飞过,来不及反应,待已不见踪影才喊:“蝙蝠,蝙蝠。”

  但我很难在葡萄架下的大床上待到午夜十二点以后,蝙蝠、黄鼠狼这些生物都是深夜时候出没,它们的出现让本来就清凉的夜晚多了丝寒意,发现白天里生机盎然、万分熟悉的小院子突然陌生了起来,有些不认识的生灵造访,所有植物的叶子都顺风而倒,我从它们的声音判断,它们在隐藏一些来客的迹象,或是在给它们让道,而自己倒像是个外客,叨扰了夜里的世界,陌生便想逃,裹着被子逃到屋里熟悉的地界去。母亲倔强,说睡在院子里舒服,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继续躺着,可不出半个小时也裹着被子进了屋,说有些害怕。午夜之后的小院成了一家人无以想象的世界,旧色红毯在深夜越发黯淡看不出颜色,葡萄架下的大床成了孤零零的岛。

  早晨,小院又恢复了我们熟悉的样子,空气还清凉,太阳跳出云海,镀上金边的小院有了苏醒的迹象,隐隐散发出生机勃勃的气息,大床静静躺在葡萄架下,我知道它又记载了小院里一个午夜的历史。若是哪天早起发现有枯黄的叶子落在大床上,便有些伤感。葡萄架下的大床成了每年的仪式,搬出它欢呼雀跃,夏天正式来临;总是拖到秋季过半才卷起旧红毯收起床板,算是与夏天正式告别。

  我没看过海,可葡萄架下的大床,那是我童年的夏日小岛啊!

评论
热度(2)
© 大霹雳/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