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怀旧商店】（三）：校服
往大了说，校服的意义是防止同学之间的攀比之风，为生活比较困难的同学着想，可我不明白的是，校服不一样要每个人花钱买吗？而且是必须买。
不过从对小时候的种种回忆来看，我对校服并没有太大的意见。我们小时候的校服活脱脱的海军风，海蓝的圆弧型领子，牙白的衣裳，还坠着一条同样海蓝的领带，外加海蓝的裙子。对南方的同学来说，或许很普通，可对于在新疆那地儿没见过海的我来说，确实还挺有清新的味道，至少和表哥表姐他们那看到的校服不大一样。
暑假在表哥家玩，还未上学的我零零星星识得些字，在田字格上一笔一划，表哥则埋头大段大段地书写，时不时还开头空两格，整张纸上的字布局错落有致，没有幼稚的田字格，没有歪歪扭扭的汉语拼音，我羡慕，想要模仿，也沙沙地奋笔疾书，结果写不够两行就没字写了，傻眼看着，心里想，有一天，我也会习得很多很多字，工整流利且错落有致地写满一本子！上学前班前一天，我爸问我：“明天就要上学了，想不想上学啊？”我心里有些兴奋，又有些紧张，突然意识到我要结束昏天黑地傻玩的日子，心里有些不舍：“我想好好玩最后一天再上学。”大人们仰天哈哈大笑，显得他们比平时更加高大，我淹没在他们被阳光拉长的影子里，似乎愈加渺小，突然对未来的日子有了一丝迷茫的惶恐。
然而上学了，背起了书包，穿上了校服，我很开心，有了一种身份上的认同感。我不再是整天什么都不知道瞎闹傻玩的小屁孩了，我在学习知识，了解科学，未来的几年，我都将一步一步接近某些真理的内核，我有正事干，我的一天很忙的！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同在一个班级，穿着同样的衣服，这表明我们是一伙儿的！有种力量在背后推着我们相互支撑，摸爬滚打着成长。
说回海军风的夏日校服，裙子被我打入了衣柜深处，上衣却让我不忍脱下，它透着一种“制服”的魅力，让青葱少年的脸上愈显神彩，在新疆异常奢侈的阳光下毫无保留地散发着一种和谐的气息。天蓝色的圆弧型线条搭配着一片牙白，柔和的色调中和了这片大地上处处丛生的蛮气，也压住了这些如同骆驼刺般的少年身上的那股子蛮力，于是一种原本天真明媚的东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，有了水样的温柔。后来我和发小们各自天涯，相册里仅有的合照，我们站在一片植物前，连衣裙、小裙裤，我竟然还是那身校服，光影荡在脸颊上，因为正瞄着旁边的伙伴被抓拍下来，显出一种落落大方的微笑，我真庆幸我有这样一张照片，留下了我穿校服最好看的一瞬。
初中转学去了城里的学校，长袖长裤的校服是我们一年四季的穿着，夏日的短装几乎不穿，人人都把自己罩在宽松的蓝白相间色里，掩盖着什么。女生们就像待放的花朵，春风一吹，该长的地方一刻不等；男生们就像仙人掌，刺儿头，暗含着一股疯劲。我想那时没有人嫌弃校服，因为穿着它很安全，它包裹着我们身体生长的秘密，虽然这秘密迟早会彼此知晓，但因为隔着校服与校服之间的距离，让我们平稳渡过了其中的时间差。然而不安分的荷尔蒙让大家对美有了一种原始的追求欲望，千篇一律的校服也能做出些花招。
班里有位女生，肤白貌美，初中时候身高已差不多近170，泛黄的头发微卷，齐肩散着。在一班灰头土脸、青一色马尾辫的女生里，她就像已经绽放的花朵，而其他女生，还是刚钻出土的小苗，批挂着一身土味。累堆的校服让我们的身高显得更矮，而她却把一身校服穿的挺拔精神。没多久，全校兴起了一阵风潮，就是把校服裤子下面那截松紧给剪了，在两侧装上一搾长的拉链，这样拉开拉链后就是一条略微显喇叭型的宽腿裤，拉上后就是一条低调的收腿裤。我不知道这风潮是不是她引领的，因为她属于传说中的校内名人，但她是在班里率先修改的那一个。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美，带着桀骜不驯的清野气，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班里的地位，霸气的在领读英语早自习时不准许调皮的男生下座位。有时她不穿那条校裤，穿着一条紧身喇叭状牛仔裤，两条腿愈显修长，一手揣在宽松的校服兜里，一手拿着英语书自信领读，那是一个星期早自习纪律最好的时候。总之，越来越多的人效仿改裤子，这股风潮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大，终于我也忍不住了，捧着裤子到农场裁缝店里，要求她照样修改。裁缝不解：好好的裤子剪了做什么？还装上两条没有用的拉链。我原本兴奋的心情立马紧张起来，甚至带了些羞愧，为自恃清高的自己竟然追随众人的做法，也因为体会到现在所说的那股子“作”劲，急忙敷衍一番出了裁缝店。一两天后来拿，付了5块钱，依然急急忙忙出店，抖开裤子穿上，兴奋劲却又回来了，压抑着激动穿到了学校。后来学校传出了风声，要查处私改校服的事，也许是因为改的人太多，再说，也没法改回去啊！最终不了了之。有的男生还在衣服、袖子上画满了动漫人物，也不知那校服是洗还是不洗。
大学已经彻底告别了校服。一个午夜，点开了电脑里的《十三棵泡桐》，原本想太晚了，跳着看看得了，谁知一看刹不住，又跳回去全看了一遍。回望那个年岁才知道，不管怎么藏，校服终究裹不住那具身体里对这个世界渴求的欲望，我们心内贪念着成长，预设着长大后的种种可能，校服只是我们自以为是的安全屏障，实际上什么也抵挡不了。莽撞、憧憬、不安、焦躁、欲念......校服只是强加在身上假意的平静，它是一道谨小慎微的防线，其功效微乎其微。当风子脱下校服，换上父亲为她买的夸张的白纱裙时，强大的尴尬充斥着整个屏幕，父亲一个劲地对她说：“好看好看”，那是他心里所能给予一个女孩的高贵的美丽，可生活里，哪个女孩会穿上这样夸张的裙子行走于校园和街上？父亲以他笨拙的爱弥补着一些东西。
我们彻底告别校服的那一刻，也许父亲多少会陷入这种笨拙的爱里，他的孩子不再是那个对身体的成长躲躲藏藏的青涩少年，他早已默默学会了挑剔衣服的款式和颜色，他迫不及待地借助衣服展示自己身体和个性的魅力，他套在那套款式宽松、颜色单调的校服里默默地为这一切做了长时间的准备，父亲却是猛然惊觉地接受这一刻的到来。
脱下校服的一刻成了成长中的一道分水岭，于我们是，于父亲母亲亦是。